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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September 9, 2011

Iljimae 一枝梅 is a chinese story

一枝梅 이야기의 淵源과 傳承 樣相
參考文獻
ABSTRACT
‘매화’는 韓?中?日 三國에서만 볼 수 있는 꽃으로, 혹독한 추위 끝에 찾아올 봄을 보여주는 것이다. 그러므로 ‘매화’는 ‘기다림’, ‘희망’ 등의 의미이며 ‘志操’와‘節槪’의 의미를 지닌다. 꽃의 깨끗함 때문에 ‘순결’한 아름다움을 나타내기도 한다. 그러므로 어지럽고 힘든 세상에 탐관오리의 재산을 빼앗아 어려운 사람들에게 나누어 주는 사람이 다른 꽃이 아닌 ‘매화’를 그리는 것은 오히려 당연한 일이었다.

Korea.
It is known a korean story, but it is a chinese story that is
included in the Hwanheewonga(歡喜寃家) Vol. 24, drawing paper. This story transmits from generation to generation in the Korea and then itis forgiven the original document.
This story has been recording in the Sooyouyounphil(睡餘演筆) of Hong, Gil-joo(洪吉周), Choojaegiyee(秋齋紀異) of Joe, Soo-sam(趙秀三), Ilsayusa(逸士遺事) of Chang, Ji-youen(張志淵) and The collection of witticism of thirteen province(十三道才談集) that is unknown author. The ume flower which blooms in Korea, Japan and China takes a meaning of spring that is coming to pass the severely cold weather. So the ume flower takes meaning of waiting, hope, constancy and honor. Because of cleanliness of flower, it demonstrates beauty of purity. Therefore it is no wonder that author sets up robber given the property of corrupt official to the poor in the troubled times drew the ume flower.

국문초록
그간 일지매의 淵源에 관해서는 거의 알려진 바 없었는데, 이 글에서는 그 연원과 전승 양상을 살폈다. 一枝梅는 中國의 話本小說 『歡喜寃家』24회에 나오는 이야기로 이후 우리나라에 전래된 것이다. 일지매에 관한 기록은 洪吉周의 『睡餘演筆』, 趙秀三의 『秋齋紀異』, 張志淵의 『逸士遺事』에 나오며 편찬자 未詳의 『十三道才談集』에서도 보인다.




The origin of the name Iljimae is from that thief Naryon left one plum flower after stole some treasures during Ming Dynasty China.
Pictorial story in Qing Dynasty (screenplay) "Hwanheewonga 寃家 歡喜" included the story in Part 24.
it had been imported to Korea shortly after the story appeared in mainland China the recession age of Ming and Qing dynasty.  Iljimae appeared in Korean drama was written  by Cho Susamu in king Sunjo (1762 - 1849),wrote Chegiegi 秋齊紀異 which represented unique hero in commoners of low class. from wiki



名前は中国・明の時代にナリョンという盗賊が財宝を盗んだ後に梅の花一輪を描いて残したということに由来する。
清の時代の画報小説(脚本)『歡喜寃家』の24編にもその話が収録されている。朝鮮へは、明清交代期に一枝梅の話が中国大陸に登場してからまもなく朝鮮に輸入されたと見られる。韓国ドラマで登場する一枝梅のキャラクターは朝鮮国王純祖時の文人推薦조수삼チョ・スサム(趙秀三, 1762年 - 1849年)が人生の晩年に退屈しのぎに朝鮮基層民衆の中から出た奇異な人物物語を整理した「추재기이(秋齊紀異)」に一枝梅の記述がある。 from wiki


http://open-lit.com/listbook.php?cid=39&gbid=97&bid=3897&start=0


二刻拍案驚奇

第三十九卷     神偷寄興一枝梅 俠盜慣行三昧戲

詩曰:
劇賊從未有賊智,其間妙巧亦無窮。
若能收作公家用,何必疆場不立功?
自古說孟嘗君養食客三千,雞鳴狗盜的多收拾在門下。後來被秦王拘留,無計得脫。秦王有個愛姬傳語道:「聞得孟嘗君有領狐白裘,價值千金。若將來送了我,我替他討個人情,放他歸去。」孟嘗君當時只有一領狐白裘,已送上秦王收藏內庫,那得再有?其時狗盜的便獻計道:「臣善狗偷,往內庫去偷將出來便是。」你道何為狗偷?乃是此人善做狗嗥。就假做了狗,爬牆越壁,快捷如飛,果然把狐白裘偷了出來,送與秦宮愛姬,才得善言放脫。連夜行到函谷關。孟嘗君恐怕秦王有悔,後面追來,急要出關。當得關上直等雞鳴才開。孟嘗君著了急,那時食客道:「臣善雞鳴,此時正用得著。」就曳起聲音,學作雞啼起來,果然與真無二。啼得兩三聲,四下群雞皆啼,關吏聽得,把關開了,孟嘗君才得脫去。孟嘗君平時養了許多客,今脫秦難,卻得此兩小人之力,可見天下寸長尺技,俱有用處。而今世上只重著科目,非此出身,縱有奢遮的,一概不用。所以有奇巧智謀之人,沒處設施,多趕去做了為非作歹的勾當。若是善用人材的,收拾將來,隨宜酌用,未必不得他氣力,且省得他流在盜賊裡頭去了。
且如宋朝臨安有個劇盜,叫做「我來也」,不知姓甚名誰,但是他到人家偷盜了物事,一些蹤影不露出來,只是臨行時壁上寫著「我來也」三個大字。第二日人家看見了字,方才簡點家中,曉得失了賊。若無此字,竟是神不知鬼不覺的,煞好手段!臨安中受他蒿惱不過,紛紛告狀。府尹責著緝捕使臣,嚴行挨查,要獲著真正寫「我來也」三字的賊人。卻是沒個姓名,知是張三李四?拿著那個才肯認帳?使臣人等受那比較不過,只得用心體訪。原來隨你巧賊,須瞞不過公人,占風望氣,定然知道的。只因拿得甚緊,畢竟不知怎的緝著了他的真身,解到臨安府裡來。府尹升堂,使臣稟說緝著了真正「我來也」,雖不曉得姓名,卻正是寫這三字的。府尹道:「何以見得?」使臣道:「小人們體訪甚真,一些不差。」那個人道:「小人是良民,並不是甚麼我來也。公人們比較不過,拿小人來冒充的。」使臣道:「的是真正的,賊口聽他不得!」府尹只是疑心。使臣們稟道:「小人們費了多少心機,才訪得著。若被他花言巧語脫了出去,後來小人們再沒處拿了。」府尹欲待要放,見使臣們如此說,又怕是真的,萬一放去了,難以尋他,再不好比較緝捕的了,只得權發下監中收監。
那人一到監中,便好言對獄卒道:「進監的舊例,該有使費,我身邊之物,盡被做公的搜去。我有一主銀兩,在岳廟裡神座破磚之下,送與哥哥做拜見錢。哥哥只做去燒香取了來。」獄卒似信不信,免不得跑去一看,果然得了一包東西,約有二十餘兩。獄卒大喜,遂把那人好好看待,漸加親密。一日,那人又對獄卒道:「小人承蒙哥哥盛情,十分看待得好。小人無可報效,還有一主東西在某外橋垛之下,哥哥去取了,也見小人一點敬意。」獄卒道:「這個所在,是往來之所,人眼極多,如何取得?」那人道:「哥哥將個筐籃盛著衣服,到那河裡去洗,摸來放在籃中,就把衣服蓋好,卻不拿將來了?」獄卒依言,如法取了來,沒人知覺。簡簡物事,約有百金之外。獄卒一發喜謝不盡,愛厚那人,如同骨肉。晚間買酒請他。酒中那人對獄卒道:「今夜三更,我要到家裡去看一看,五更即來,哥哥可放我出去一遭。」獄卒思量道:「我受了他許多東西,他要出去,做難不得。萬一不來了怎麼處?」那人見獄卒遲疑,便道:「哥哥不必疑心,小人被做公的冒認做我來也送在此間,既無真名,又無實跡,須問不得小人的罪。小人少不得辨出去,一世也不私逃的。但請哥哥放心,只消兩個更次,小人仍舊在此了。」獄卒見他說得有理,想道:「一個不曾問罪的犯人,就是失了,沒甚大事。他現與了我許多銀兩,拚得與他使用些,好歹糊塗得過,況他未必不來的。」就依允放了他。那人不由獄門,竟在屋簷上跳了去。屋瓦無聲,早已不見。
到得天未大明,獄卒宿酒未醒,尚在朦朧,那人已從屋簷跳下。搖起獄卒道:「來了,來了。」獄卒驚醒,看了一看道:「有這等信人!」那人道:「小人怎敢不來,有累哥哥?多謝哥哥放了我去,已有小小謝意,留在哥哥家裡,哥哥快去收拾了來。小人就要別了哥哥,當官出監去了。」獄卒不解其意,急回到家中。家中妻子說:「有件事,正要你回來得知。昨夜更鼓盡時,不知樑上甚麼響,忽地掉下一個包來。解開看時,盡是金銀器物,敢是天錫我們的?」獄卒情知是那人的緣故,急搖手道:「不要露聲!快收拾好了,慢慢受用。」獄卒急轉到監中,又謝了那人。須臾府尹升堂,放告牌出。只見紛紛來告盜情事,共有六七紙。多是昨夜失了盜,牆壁上俱寫得有「我來也」三字,懇求著落緝捕。府尹道:「我元疑心前日監的,未必是真我來也,果然另有這個人在那裡,那監的豈不冤枉?」即叫獄卒吩咐快把前日監的那人放了。另行責著緝捕使臣,定要訪個真正我來也解官,立限比較。豈知真的卻在眼前放去了?只有獄卒心裡明白,伏他神機妙用,受過重賄,再也不敢說破。
看官,你道如此賊人智巧,可不是有用得著他的去處麼?這是舊話,不必說。只是我朝嘉靖年間,蘇州有個神偷懶龍,事跡頗多。雖是個賊,煞是有義氣,兼帶著戲耍,說來有許多好笑好聽處。有詩為證:
誰道偷無道?神偷事每奇。
更看多慷慨,不是俗偷兒。
話說蘇州亞字城東玄妙觀前第一巷有一個人,不曉得他的姓名。後來他自號懶龍,人只稱呼他是懶龍。其母村居,偶然走路遇著天雨,走到一所枯廟中避著,卻是草鞋三郎廟。其母坐久,雨尚不住,昏昏睡去。夢見神道與他交感,歸來有妊。滿了十月,生下這個懶龍來。懶龍生得身材小巧,膽氣壯猛,心機靈變,度量慨慷。且說他的身體行徑:
柔若無骨,輕若御風。大則登屋跳樑,小則捫牆摸壁。隨機應變,看景生情。攝口則為雞犬狸鼠之聲;拍手則作蕭鼓弦素之弄。飲琢有方,律呂相應。無弗酷肖,可使亂真。出沒如鬼神,去來如風雨。果然天下無雙手,真是人間第一偷。
懶龍不但伎倆巧妙,又有幾件希奇本事,詫異性格。自小就會著了靴在壁上走,又會說十三省鄉談,夜間可以連宵不睡,日間可以連睡幾日,不茶不飯,像陳摶一般。有時放量一吃,酒數斗飯數升,不彀一飽。有時不吃起來,便動幾日不餓。鞋底中用稻草灰做襯,走步絕無聲響。與人相撲,掉臂往來,倏忽如風。想來《劍俠傳》中白猿公,《水滸傳》中鼓上蚤,其矯捷不過如此。
自古道性之所近,懶龍既有這一番奢遮,便自藏埋不住,好與少年無賴的人往來,習成偷兒行徑。一時偷兒中高手有:
蘆茄茄(骨瘦如青蘆枝,探丸白打最勝);
刺毛鷹(見人輒隱伏,形如蠆范,能宿樑壁上);
白搭膊(以素練為腰纏,角上掛大鐵鉤,以鉤向上拋擲,遇椽掛便攀緣腰纏上升;欲下亦藉鉤力,梯其腰纏,翩然而落)。
這數個,多是吳中高手,見了懶龍手段,盡皆心伏,自以為不及。懶龍原沒甚家緣家計,今一發棄了,到處為家,人都不曉得他歇在那一個所在。白日行都市中,或閃入人家,但見其影,不見其形。闇夜便竊入大戶朱門尋宿處:玳瑁樑間,鴛鴦樓下,繡屏之內,畫閣之中,縮做刺蝟一團,沒一處不是他睡場。得便就做他一手。因是終日會睡,變幻不測如龍,所以人叫他懶龍。所到之處,但得了手,就畫一枝梅花在壁上,在黑處將粉寫白字,在粉牆將煤寫黑字,再不空過,所以人又叫他做一枝梅。
嘉靖初年,洞庭兩山出蛟,太湖邊山崖崩塌,露出一古塚,朱漆棺寶物無數,盡被人盜去無遺。有人傳說到城,懶龍偶同親友泛湖,因到其處。看見藤蔓纏棺,已被斬斷。開發棺中,惟枯骸一具,塚旁有斷碑模糊。懶龍道是古來王公之墓,不覺惻然,就與他掩蔽了。即時出些銀兩,僱本處土人聚土埋藏好了,把酒澆奠。
奠畢將行,懶龍見草中一物礙腳,俯首取起,乃是古銅鏡一面。急藏襪中,不與人見。及到城中,將往僻處,刷淨泥滓。細看那鏡,小小只有四五寸。面上精光閃爍,背上鼻鈕四傍,隱起窮奇饕餮魚龍波浪之形,滿身青綠,盡蝕硃砂水銀之色。試敲一下,其聲泠然。曉得是件寶貝,將來佩帶身邊。到得晚間,將來一照,暗處皆明,雪白如晝。懶龍得了此鏡,出入不離,夜行更不用火,一發添了一助。別人怕黑時節,他竟同日裡行走,偷法愈便。
卻是懶龍雖是偷兒行徑,卻有幾件好處:不肯淫人家婦女,不入良善與患難之家,說了人說話,再不失信。亦且仗義疏財,偷來東西隨手散與貧窮負極之人。最要蓐惱那慳吝財主、無義富人,逢場作戲,做出笑話。因此到所在,人多倚草附木,成行逐隊來皈依他,義聲赫然。懶龍笑道:「吾無父母妻子可養,藉這些世間餘財聊救貧人。正所謂損有餘補不足,天道當然,非關吾的好義也。」
一日,有人傳說一個大商下千金在織人周甲家,懶龍要去取他的。酒後錯認了所在,誤入了一個人家。其家乃是個貧人,房內只有一張大几。四下一看,別無長物。既已進了房中,一時不好出去,只得伏在几下。看見貧家夫妻對食,盤餐蕭瑟。夫滿面愁容,對妻道:「欠了客債要緊,別無頭腦可還,我不如死了罷!」妻子道:「怎便尋死?不如把我賣了,還好將錢營生。」說罷,夫妻淚如雨下。
懶龍忽然跳將出來,夫妻慌怕。懶龍道:「你兩個不必怕我,我乃懶龍也。偶聽人言,來尋一個商客,錯走至此。今見你每生計可憐,我當送二百金與你,助你經營,快不可別尋道路,如此苦楚!」夫妻素聞其名,拜道:「若得義士如此厚恩,吾夫妻死裡得生了!」懶龍出了門去,一個更次,門內鏗然一響。夫妻走起來看時,果然一個布囊,有銀二百兩在內,乃是懶龍是夜取得商人之物。夫妻喜躍非常,寫個懶龍牌位,奉事終身。
有一貧兒,少時與懶龍遊狎,後來消乏。與懶龍途中相遇,身上襤褸,自覺羞慚,引扇掩面而過。懶龍掣住其衣,問道:「你不是某舍麼?」貧兒跼蹐道:「惶恐,惶恐。」懶龍道:「你一貧至此,明日當同你入一大家,取些來付你,勿得妄言!」貧兒曉得懶龍手段,又是不哄人的。明日傍晚來尋懶龍。懶龍與他共至一所,乃是士夫家池館。但見:
暮鴉撩亂,碧樹蒙蘢。
萬籟淒清,四隅寂靜。
懶龍吩咐貧兒止住在外,自己竦身攀樹逾垣而入,許久不出。貧兒屏氣吞聲,蹲踞牆外,又被群犬嚎吠,趕來咋齧,貧兒繞牆走避。微聽得牆內水響,倏有一物如沒水鸕鷀,從林影中墮地。仔細看看,卻是懶龍,渾身沾濕,狀甚狼狽。對貧兒道:「吾為你幾乎送了性命。裡面黃金無數,可以斗量。我已取到了手,因為外邊犬吠得緊,驚醒裡面的人,追將出來,只得丟棄道旁,輕身走脫,此乃子之命也。」貧兒道:「老龍平日手到拿來,今日如此,是我命薄!」歎息不勝。懶龍道:「不必煩惱!改日別作道理。」貧兒怏怏而去。
過了一個多月,懶龍路上又遇著他,哀告道:「我窮得不耐煩了,今日去卜問一卦,遇著上上大吉,財爻發動。先生說當有一場飛來富貴,是別人作成的。我想不是老龍,還那裡指望?」懶龍笑道:「吾幾乎忘了。前日那家金銀一箱,已到手了。若竟把來與你,恐那家發覺,你藏不過,做出事來。所以權放在那家水池內,再看動靜,今已個月期程,不見聲息,想那家不思量追訪了。可以取之無礙,晚間當再去走遭。」貧兒等到薄暮,來約懶龍同往。懶龍一到彼處,但見:
度柳穿花,捷若飛鳥。
馳彼濺沫,矯似游龍。
須臾之間,背負一箱而出。急到僻處開看,將著身帶寶鏡一照,裡頭盡是金銀。懶龍分文不取,也不問多少,盡數與了貧兒。吩咐道:「這些財物,可勾你一世了,好好將去用度。不要學我懶龍混帳半生,不做人家。」貧兒感激謝教,將著做本錢,後來竟成富家。懶龍所行之事,每多如此。
說話的,懶龍固然手段高強,難道只這等游行無礙,再沒有失手時節?看官聽說,他也有遇著不巧,受了窘迫,卻會得逢急智生,脫身溜撒。曾有一日走到人家,見衣櫥開著,急向裡頭藏身,要取櫥中衣服。不匡這家子臨上牀時,將衣櫥關好,上了大鎖,竟把懶龍鎖在櫥內了。懶龍出來不得,心生一計,把櫥內衣飾緊纏在身,又另包下一大包,俱挨著櫥門。口裡就做鼠咬衣裳之聲。主人聽得,叫起老嫗來道:「為何把老鼠關在櫥內了?可不咬壞了衣服?快開了櫥趕了出來!」
老嫗取火開櫥,才開得門,那挨著門一包兒,先滾了下地。說時遲,那時快,懶龍就這包滾下來,頭裡一同滾將出來,就勢撲滅了老嫗手中之火。老嫗吃驚大叫一聲。懶龍恐怕人起難脫,急取了那個包,隨將老嫗要處一撥,撲的跌倒在地,望外便走。房中有人走起,地上踏著老嫗,只說是賊,拳腳亂下。老嫗喊叫連天,房外人聽得房裡嚷亂,盡奔將來,點起火一照,見是自家人廝打,方喊得住,懶龍不知已去過幾時了。
有一織紡人家,客人將銀子定下綢羅若干。其家夫妻收銀箱內,放在牀裡邊。夫妻同寢在牀,夜夜小心謹守。懶龍知道,要取他的,閃進房去,一腳踏了牀沿,挽手進牀內掇那箱子。婦人驚醒,覺得牀沿上有物,暗中一摸,曉得是隻人腳。急用手抱住不放,忙叫丈夫道:「快起來,吾捉住賊腳在這裡了!」懶龍即將其夫之腳,用手抱住一掐。其夫負痛忙喊道:「是我的腳,是我的腳。」婦人認是錯拿了夫腳,即時把手放開。懶龍便掇了箱子如飛出房。夫妻兩人還爭個不清,妻道:「分明拿的是賊腳,你卻教放了。」夫道:「現今我腳掐得生疼,那裡是賊腳?」妻道:「你腳在裡牀,我拿的在外牀,況且吾不曾掐著。」夫道:「這等,是賊掐我的腳,你只不要放那隻腳便是。」妻道:「我聽你喊將起來,慌忙之中認是錯了,不覺把手放鬆,他便抽得去了,著了他賊見識,定是不好了。」摸摸裡牀,箱子果是不見。夫妻兩個我道你錯,你道我差,互相埋怨不了。
懶龍又走在一個買衣服的鋪裡,尋著他衣庫。正要揀好的捲他,黑暗難認,卻把身邊寶境來照。有道是隔牆須有耳,門外豈無人?誰想隔鄰人家,有人在樓上做房。樓窗看見間壁衣庫亮光一閃,如閃電一般,情知有些尷尬,忙敲樓窗向鋪裡叫道:「隔壁仔細,家中敢有小人了?」鋪中人驚起,口喊:「捉賊!」懶龍聽得在先,看見庭中有一只大醬缸,上蓋篷草,懶龍慌忙揭起,蹲在缸中,仍復反手蓋好。那家人提著燈各處一照,不見影響,尋到後邊去了。懶龍在缸裡想道:「方才只有缸內不曾開看,今後頭尋不見,此番必來。我不如往看過的所在躲去。」又思身上衣已染醬,淋灕開來,掩不得蹤跡。便把衣服卸在缸內,赤身脫出來。把腳蹤印些醬跡在地下,一路到門,把門開了,自己翻身進來,仍入衣庫中藏著。那家人後頭尋了一轉,又將火到前邊來。果然把醬缸蓋揭開看時,卻有一套衣服在內,認得不是家裡的。多道這分明是賊的衣裳了。又見地下腳跡,自缸邊直到門邊,門己洞開。盡皆道:「賊見我們尋,慌躲在醬缸裡面。我們後邊去尋時,他卻脫下衣服逃走了。可惜看得遲了些個,不然此時已被我們拿住。」店主人家道:「趕得他去也罷了,關好了門歇息罷。」一家盡道賊去無事,又歷碌了一會,放倒了頭,大家酣睡,詎知賊還在家裡。懶龍安然住在錦繡叢中,把上好衣服繞身繫束得緊峭,把一領青舊衣外面蓋著。又把細軟好物,裝在一條布被裡面打做個包兒。弄了大半夜,寂寂負了從屋簷上跳出,這家子沒一人知覺。
跳到街上正走時,天尚黎明,有三四一起早行的人,前來撞著。見懶龍獨自一個負著重囊,侵早行走。疑他來路不正氣,遮住道:「你是甚麼人?在那裡來?說個明白,方放你走。」懶龍口不答應,伸手在肘後摸出一包,團團如球,拋在地下就走。那幾個人多來搶看,見上面牢捲密紮,道他必是好物,爭先來解。解了一層又有一層,就像剝筍殼一般。且是層層捆得緊,剝了一尺多,裡頭還不盡。剩有拳頭大一塊,疑道:「不知裹著甚麼?」眾人不肯住手,還要奪來解看。那先前解下的多是敝衣破絮,零零落落,堆得滿地。正在鬧嚷之際,只見一伙人趕來道:「你們偷了我家鋪裡衣服,在此分贓麼?」不由分說,拿起器械蠻打將來。眾人呼喝不住,見不是頭,各跑散了。
中間拿住一個老頭兒,天色黯黑之中,也不來認面龐,一步一棍,直打到鋪裡。老頭兒口裡亂叫亂喊道:「不要打,不要打,你們錯了。」眾人多是興頭上人,住馬不住,那裡聽他?看看天色大明,店主人仔細一看,乃是自家親家翁,在鄉里住的。連忙喝住眾人,已此打得頭虛面腫。店主人忙陪不是,置酒請罪。因說失賊之事,老頭兒方訴出來道:「適纔同兩三個鄉里人作伴到此,天未明亮,因見一人背馱一大囊行走,正攔住盤問,不匡他丟下一件包裹,多來奪看,他乘鬧走了。誰想一層一層多是破衣敗絮,我們被他哄了,不拿得他,卻被這裡人不分皂白混打。這番把同伴人驚散,便宜那賊骨頭,又不知走了多少路了。」眾人聽見這話,大家驚悔。鄰里聞知某家捉賊,錯打了親家公,傳為笑話。原來那個球,就是懶龍在衣櫥裡把閒工結成,帶在身邊,防人尾追,把此拋下做緩兵之計的。這多是他臨危急智脫身巧妙之處,有詩為證:
巧技承蜩與弄丸,當前賣弄許多般。
雖然賊態何堪述,也要臨時猝智難。
懶龍神偷之名,四處布聞。衛中巡捕張指揮訪知,叫巡軍拿去。指揮見了問道:「你是個賊的頭兒麼?」懶龍道:「小人不曾做賊,怎說是賊的頭兒?小人不曾有一毫贓私犯在公庭,亦不曾見有竊盜賊伙扳及小人,小人只為有些小智巧,與親戚朋友作耍之事,間或有之。爺爺不要見罪小人,或者有時用得小人著,水裡火裡,小人不辭。」指揮見他身材小巧,語言爽快,想道無贓無證,難以罪他;又見說肯出力,思量這樣人有用處,便沒有難為的意思。
正說話間,有個閶門陸小閒,將一隻紅嘴綠鸚哥來獻與指揮。指揮教把鎖鐙掛在簷下,笑對懶龍道:「聞你手段通神,你雖說戲耍無贓,偷人的必也不少。今且權恕你罪,我只要看你手段。你今晚若能偷得我這鸚哥去,明日送來還我,凡事不計較你了。」懶龍道:「這個不難,容小人出去,明早送來。」懶龍叩頭而出。
指揮當下吩咐兩個守夜軍人:「小心看守架上鸚哥,倘有疏失,重加責治。」兩個軍人聽命,守宿在簷下,一步不敢走離。雖是眼皮壓將下來,只得勉強支持。一陣盹睡,聞聲驚醒,甚是苦楚。
夜已五鼓,懶龍走在指揮書房屋脊上,挖開椽子,溜將下來。只見衣架上有一件沉香色潞綢披風,几上有一頂華陽巾,壁上掛一盞小行燈,上寫著「蘇州衛堂」四字。懶龍心思有計,登時把衣巾來穿戴了,袖中拿出火種,吹起燭煤,點了行燈,提在手裡,裝著老張指揮聲音步履,儀容氣度,無一不像。走到中堂壁門邊,把門猛然開了。遠遠放住行燈,踱出廊簷下來。此時月色朦朧,天光昏慘,兩個軍人大盹小盹,方在困倦之際,懶龍輕輕剔他一下道:「天色漸明,不必守了,出去罷。」一頭說,一頭伸手去提了鸚哥鎖鐙,望中門裡面搖擺了進去。兩個軍人閉眉刷眼,正不耐煩,聽得發放,猶如九重天上的赦書來了,那裡還管甚麼好歹?一道煙去了。
須臾天明,張指揮走將出來,鸚哥不見在簷下。急喚軍人問他,兩個多不在了。忙叫拿來,軍人還是殘夢未醒。指揮喝道:「叫你們看守鸚哥,鸚哥在那裡?你們倒在外邊來!」軍人道:「五更時,恩主親自出來取了鸚哥進去,發放小人們歸去的,怎麼反問小人要鸚哥?」指揮道:「胡說!我何曾出來?你們見鬼了。」軍人道:「分明是恩主親自出來,我們兩個人同在那裡,難道一齊眼花了不成?」指揮情知尷尬,走到書房,仰見屋椽有孔道,想必在這裡著手去了。正持疑間,外報懶龍將鸚哥送到。指揮含笑出來,問他:「何由偷得出去?」懶龍把昨夜著衣戴巾、假裝主人取進鸚哥之事,說了一遍。指揮驚喜,大加親幸。懶龍也時常有些小孝順,指揮一發心腹相托,懶龍一發安然無事了。普天下巡捕官偏會養賊,從來如此。有詩為證:
貓鼠何當一處眠?總因有味要垂涎。
由來捕盜皆為盜,賊黨安能不熾然?
雖如此說,懶龍果然與人作戲的事體多。曾有一個博徒在賭場得了采,背負千錢回家,路上撞見懶龍。博徒指著錢戲懶龍道:「我今夜把此錢放在枕頭底下,你若取得去,明日我輸東道。若取不去,你請我吃東道。」懶龍笑道:「使得,使得。」博徒歸家中對妻子說:「今日得了采,把錢藏在枕下了。」妻子心裡歡喜,殺一隻雞燙酒共吃。雞吃不完,還剩下一半,收拾在廚中,上牀同睡。又說了與懶龍打賭賽之事。夫妻相戒,大家醒覺些個。豈知懶龍此時已在窗下,一一聽得。見他夫婦惺憁,難以下手,心生一計。便走去灶下,拾根麻骨放在口中,嚼得畢剝有聲,竟似貓兒吃雞之狀。婦人驚起道:「還有老大半隻雞,明日好吃一餐,不要被這亡人抱了去。」連忙走下牀來,去開廚來看。懶龍閃入天井中,將一塊石拋下井裡「洞」的一聲響。博徒聽得驚道:「不要為這點小小口腹,失腳落在井中了,不是耍處。」急出門來看時,懶龍已隱身入房,在枕下挖錢去了。夫婦兩人黑暗裡叫喚相應,方知無事,挽手歸房。到得牀裡,只見枕頭移開,摸那錢時,早已不見。夫妻互相怨悵道:「清清白白,兩個人又不曾睡著,卻被他當面作弄了去,也倒好笑。」到得天明,懶龍將錢來還了,來索東道。博徒大笑,就勒下幾百放在袖裡,與懶龍前到酒店中,買酒請他。兩個飲酒中間,細說昨日光景,拍掌大笑。
酒家翁聽見,來問其故,與他說了。酒家翁道:「一向聞知手段高強,果然如此。」指著桌上錫酒壺道:「今夜若能取得此壺去,我明日也輸一個東道。」懶龍笑道:「這也不難。」酒家翁道:「我不許你毀門壞戶,只在此桌上,憑你如何取去。」懶龍道:「使得,使得。」起身相別而去。酒家翁到晚吩咐牢關門戶,自家把燈四處照了,料道進來不得。想道:「我停燈在桌上了,拚得坐著守定這壺,看他那裡下手?」酒家翁果然坐到夜分,絕無影響。意思有些不耐煩了,倦急起來,磕睡到了。起初還著實勉強,支撐不過,就斜靠在桌上睡去,不覺大鼾。懶龍早已在門外聽得,就悄悄的扒上屋脊,揭開屋瓦,將一豬脬緊紮在細竹管上。竹管是打通中節的,徐徐放下,插入酒壺口中。酒店裡的壺,多是肚寬頸窄的。懶龍在上邊把一口氣從竹管裡吹出去,那豬脬在壺內漲將開來,已滿壺中。懶龍就掐住竹管上眼,便把酒壺提將起來。仍舊蓋好屋瓦,不動分毫。酒家翁一覺醒來,桌上燈還未滅,酒壺已失。急起四下看時,窗戶安然,毫無漏處,竟不知甚麼神通攝得去了。
又一日,與二三少年同立在北潼子門酒家。河下船中有個福建公子,令從人將衣被在船頭上曬曝,錦繡璨爛,觀者無不嘖嘖。內中有一條被,乃是西洋異錦,更為奇特。眾人見他如此炫耀,戲道:「我們用甚法取了他的,以博一笑才好?」盡推懶龍道:「此時懶龍不逞技倆,更待何時?」懶龍笑道:「今夜讓我弄了他來,明日大家送還他,要他賞錢,同諸公取醉。」懶龍說罷,先到混堂把身上洗得潔淨,再來到船邊看相動靜。守到更點二聲,公子與眾客盡帶酣意,潦倒模糊。打一個混同鋪,吹滅了燈,一齊藉地而寢。懶龍倏忽閃爍,已雜入眾客鋪內,挨入被中。說著閩中鄉談,故意在被中挨來擠去。眾客睡不像意,口裡和囉埋怨。懶龍也作閩音說睡話,趁著挨擠雜鬧中,扯了那條異錦被,捲作一束。就作睡起要瀉溺的聲音,公然拽開艙門,走出瀉溺,逕跳上岸去了,船中諸人一些不覺。及到天明,船中不見錦被,滿艙鬧嚷。公子甚是歎惜,與眾客商量,要告官又不值得,要住了又不捨得。只得許下賞錢一千,招人追尋蹤跡。懶龍同了昨日一干人下船中,對公子道:「船上所失錦被,我們已見在一個所在,公子發出賞錢,與我們弟兄買酒吃,包管尋來奉還。」公子立教取出千錢來放著,待被到手即發。懶龍道:「可叫管家隨我們去取。」公子吩咐親隨家人同了一伙人走到徽州當內,認得錦被,正是原物。親隨便問道:「這是我船上東西,為何在此?」當內道:「早間一人拿此被來當。我們看見此錦,不是這裡出的,有些疑心,不肯當錢與他。那個人道:『你每若放不下時,我去尋個熟人來,保著秤銀子去就是。』我們說這個使得。那人一去竟不來了。我原道必是來歷不明的,既是尊舟之物,拿去便了。等那個人來取時,小當還要捉住了他,送到船上來。」眾人將了錦被去還了公子,就說當中說話。公子道:「我們客邊的人,但得原物不失罷了,還要尋那賊人怎的?」就將出千錢,送與懶龍等一伙報事的人。眾人收受,俱到酒店裡破除了。原來當裡去的人,也是懶龍央出來,把錦被卸脫在那裡,好來請賞的。如此作戲之事,不一而足。正是:
臚傳能發塚,穿窬何足薄?
若托大儒言,是名善戲謔。
懶龍固然好戲,若是他心中不快意的,就連真帶耍,必要擾他。有一伙小偷置酒邀懶龍遊虎丘。船經山塘,暫停米店門口河下。穿出店中買柴沽酒,米店中人嫌他停泊在此出入攪擾,厲聲推逐,不許繫纜。眾偷不平爭嚷。懶龍丟個眼色道:「此間不容借走,我們移船下去些,別尋好上岸處罷了,何必動氣?」遂教把船放開,眾人還忿忿。懶龍道:「不須角口,今夜我自有處置他所在。」眾人請問,懶龍道:「你們去尋一隻站船來,今夜留一樽酒、一個榼及暖酒家火薪炭之類,多安放船中。我要歸途一路賞月色到天明。你們明日便知,眼下不要說破。」是夜虎丘席罷,眾人散去。懶龍約他明日早會。止留得一個善飲的為伴,一個會行船的持篙,下在站船中回來。經過米店河頭,店中已扃閉得嚴密。其時河中賞月歸舟歡唱過往的甚多。米店裡頭人安心熟睡。懶龍把船貼米店板門住下。日間看在眼裡,有十一囤在店角落中,正臨水次近板之處。懶龍袖出小刀,看板上有節處一挖,那塊木節囫圖的落了出來,板上老大一孔。懶龍腰間摸出竹管一個,兩頭削如藕披,將一頭在板孔中插入米囤,略擺一擺,只見囤內米簌簌的從管裡瀉將下來,就如注水一般。懶龍一邊對月舉杯,酣呼跳笑,與瀉米之聲相雜,來往船上多不知覺。那家子在裡面睡的,一發夢想不到了。看看斗轉參橫,管中沒得瀉下,想來囤中已空,看那船艙也滿了。便叫解開船纜,慢慢的放了船去,到一僻處,眾偷皆來。懶龍說與緣故,盡皆撫掌大笑。懶龍拱手道:「聊奉列位眾分,以答昨夜盛情。」竟自一無所取。那米店直到開囤,才知其中已空,再不曉得是幾時失去,怎麼樣失了的。
蘇州新興百柱帽,少年浮浪的無不戴著裝幌。南園側東道堂白雲房一起道士,多私下置一頂,以備出去遊耍,好裝俗家。一日夏月天氣,商量遊虎丘,已叫下酒船。有個紗王三,乃是王織紗第三個兒子,平日與眾道士相好,常合伴打平火。眾道士嫌他慣討便宜,且又使酒難堪,這番務要瞞著了他。不想紗王三已知道此事,恨那道士不來約他,卻尋懶龍商量,要怎生敗他遊興。懶龍應允,即閃到白雲房將眾道常戴板巾盡取了來。紗王三道:「何不取了他新帽,要他板巾何用?」懶龍道:「若他失去了新帽,明日不來遊山了,有何趣味?你不要管,看我明日消遣他。」紗王三終是不解其意,只得由他。明日,一伙道士輕衫短帽,裝束做少年子弟,登舟放浪。懶龍青衣相隨下船,蹲坐舵樓。眾道只道是船上人,船家又道是跟的侍者,各不相疑。開得船時,眾道解衣脫帽,縱酒歡呼。懶龍看個空處,將幾頂新帽捲在袖裡,腰頭摸出昨日所取幾頂板巾,放在其處。行到斟酌橋邊,攏船近岸,懶龍已望岸上跳將去了。一伙道士正要著衣帽登岸瀟灑,尋帽不見,但有常戴的紗羅板巾,壓摺整齊,安放做一堆在那裡。眾道大嚷道:「怪哉!怪哉!我們的帽子多在那裡去了?」船家道:「你們自收拾,怎麼問我?船不漏針,料沒失處。」眾道又各尋了一遍,不見蹤影,問船家道:「方才你船上有個穿青的瘦小漢子,走上岸去,叫來問他一聲,敢是他見在那裡?」船家道:「我船上那有這人?是跟隨你們下來的。」眾道嚷道:「我們幾曾有人跟來?這是你串同了白日撞偷了我帽子去了。我們帽子幾兩一頂結的,決不與你干休!」扭住船家不放。船家不伏,大聲嚷亂。岸上聚起無數人來,蜂擁爭看。
人叢中走出一個少年子弟,撲的跳下船來道:「為甚麼喧鬧?」眾道與船家各各告訴一番。眾道認得那人,道是決幫他的。不匡那人正色起來,反責眾道道:「列位多是羽流,自然只戴板巾上船。今板巾多在,那裡再有甚麼百柱帽?分明是誣詐船家了。」看的人聽見,才曉得是一伙道士,板巾見在,反要詐船上賠帽子,發起喊來,就有那地方游手好閒幾個攬事的光棍來出尖,伸拳擄手道:「果是賊道無理,我們打他一頓,拿來送官。」那人在船裡搖手止住道:「不要動手!不要動手!等他們去了罷。」那人忙跳上岸。眾道怕惹出是非來。叫快開了船。一來沒了帽子,二來被人看破,裝幌不得了,不好登山,怏怏而回。枉費了一番東道,落得掃興。你道跳下船來這人是誰?正是紗王三。懶龍把板巾換了帽子,知會了他,趁擾壤之際,特來證實道士本相,掃他這一場。道士回去,還纏住船家不歇。紗王三叫人將幾頂帽子送將來還他,上復道:「已後做東道要灑浪那帽子時,千萬通知一聲。」眾道才曉得是紗王三耍他,又曾聞懶龍之名,曉得紗王三平日與他來往,多是懶龍的做作了。
其時鄰境無錫有個知縣,貪婪異常,穢聲狼藉。有人來對懶龍道:「無錫縣官衙中金寶山積,無非是不義之財。何不去取他些來,分惠貧人也好?」懶龍聽在肚裡,即往無錫地方,晚間潛入官舍中,觀看動靜。那衙裡果然富貴,但見:
連箱錦綺,累架珍奇。元寶不用紙包,疊成行列;器皿半非陶就,擺滿金銀。大象口中牙,蠢婢將來揭火;犀牛頭上角,小兒拿去盛湯。不知夏楚追呼,拆了人家幾多骨肉;更兼苞苴混濫,捲了地方到處皮毛。費盡心要傳家裡子孫,腆著面且認民之父母。
懶龍看不盡許多奢華,想道:「重門深鎖,外邊梆鈴之聲不絕,難以多取。」看見一個小匣,十分沉重,料必是精金白銀,溜在身邊。心裡想道:「官府衙中之物,省得明日胡猜亂猜,屈了無干的人。」摸出筆來,在他箱架邊牆上,畫著一枝梅花,然後輕輕的從屋簷下望衙後出去了。
過了兩三日,知縣簡點宦囊。不見一個專放金子的小匣兒,約有二百餘兩金子在內,價值一千多兩銀子。各處尋看,只見旁邊畫著一枝梅,墨跡尚新。知縣吃驚道:「這分明不是我衙裡人了,臥房中誰人來得,卻又從容畫梅為記?此不是個尋常之盜。必要查他出來。」遂喚取一班眼明手快的應捕,進衙來看賊跡。眾應捕見了壁上之畫,吃驚道:「覆官人,這賊小的們曉得了,卻是拿不得的。此乃蘇州城中神偷,名曰懶龍。身到之處,必寫一枝梅在失主家為認號。其人非比等閒手段,出有入無,更兼義氣過人,死黨極多。尋他要緊,怕生出別事來。失去金銀還是小事,不如放捨罷了,不可輕易惹他。」知縣大怒道:「你看這班奴才,既曉得了這人名字,豈有拿不得的?你們專慣與賊通同,故意把這等話黨庇他,多打一頓大板才好!今要你們拿賊,且寄下在那裡。十日之內,不拿來見我,多是一個死!」應捕不敢回答。知縣即喚書房寫下捕盜批文,差下捕頭兩人,又寫下關子,關會長、吳二縣,必要拿那懶龍到官。
應捕無奈,只得到蘇州來走一遭。正進閶門,看見懶龍立在門口,應捕把他肩甲拍一拍道:「老龍,你取了我家官人東西罷了,賣弄甚麼手段畫著梅花?今立限與我們,必要拿你到官,卻是如何?」懶龍不慌不忙道:「不勞二位費心,且到店中坐坐細講。」懶龍拉了兩個應捕一同到店裡來,佔副座頭吃酒。懶龍道:「我與兩位商量,你家縣主果然要得我緊,怎麼好累得兩位?只要從容一日,待我送個信與他,等他自然收了牌票,不敢問兩位要我,何如?」應捕道:「這個雖好,只是你取得他的忒多了。他說多是金子,怎麼肯住手?我們不同得你去,必要為你受虧了。」懶龍道:「就是要我去,我的金子也沒有了。」應捕道:「在那裡了?」懶龍道:「當下就與兩位分了。」應捕道:「老龍不要取笑!這樣話當官不是耍處。」懶龍道:「我平時不曾說誑語,原不取笑。兩位到宅上去一看便見。」扯著兩個人耳朵說道:「只在家裡瓦溝中去尋就有。」應捕曉得他手段,忖道:「萬一當官這樣說起來,真個有贓在我家裡,豈不反受他累?」遂商量道:「我們不敢要老龍去了,而今老龍待怎麼吩咐?」懶龍道:「兩位請先到家,我當隨至。包管知縣官人不敢提起,決不相累就罷了。」腰間摸出一包金子,約有二兩重,送與兩人道:「權當盤費。」從來說公人見錢,如蒼蠅見血,兩個應捕看見赤豔豔的黃金,怎不動火?笑欣欣接受了,就想此金子未必不就是本縣之物,一發不敢要他同去了,兩下別過。
懶龍連夜起身,早到無錫,晚來已閃入縣令衙中。縣官有大、小孺人,這晚在大孺人房中宿歇。小孺獨自在帳中,懶龍揭起帳來,伸手進去一摸,摸著頂上青絲髻,真如盤龍一般。懶龍將剪子輕輕剪下,再去尋著印箱,將來撬開,把一盤髮髻塞在箱內,仍與他關好了。又在壁上畫下一枝梅。別樣不動分毫,輕身脫走。次日,小孺人起來,忽然頭髮紛披,覺得異樣。將手一摸,頂髻俱無,大叫起來。合衙驚怪,多跑將來問緣故。小孺人哭道:「誰人使促掐,把我的頭髮剪去了?」忙報知縣來看。知縣見帳裡坐著一個頭陀,不知那裡作怪起?想著平日綠雲委地,好不可愛!今卻如此模樣,心裡又痛又驚道:「前番金子失去,尚在嚴捉未到,今番又有歹人進衙了。別件猶可,縣印要緊。」急取印箱來看,看見封皮完好,鎖鑰俱在。隨即開來看時,印章在上格不動,心裡略放寬些。又見有頭髮纏繞,掇起上格,底下一堆髮髻,散在箱裡。再簡點別件,不動分毫。又見壁上畫著一枝梅,連前湊做一對了。知縣嚇得目睜口呆,道:「原來又是前番這人,見我追得急了,他弄這神通出來報信與我。剪去頭髮,分明說可以割得頭去,放在印箱裡,分明說可以盜得印去。這賊直如此利害!前日應捕們勸我不要惹他,原來果是這等。若不住手,必遭大害。金子是小事,拚得再做幾個富戶不著,便好補填了,不要追究的是。」連忙掣簽去喚前日差往蘇州下關文的應捕來銷牌。
兩個應捕自那日與懶龍別後,來到家中。依他說話,各自家裡屋瓦中尋,果然各有一包金子。上寫著日月封記,正是前日縣間失賊的日子。不知懶龍幾時送來藏下的。應捕老大心驚,噙指頭道:「早是不拿他來見官,他一口招出搜了贓去,渾身口洗不清。只是而今怎生回得官人的話?」叫了伙計,正自商量躊躇,忽見縣裡差簽來到。只道是拿違限的,心裡慌張,誰知卻是來叫銷牌的!應捕問其緣故,來差把衙中之事一一說了,道:「官人此時好不驚怕,還敢拿人?」應捕方知懶龍果不失信,已到這裡弄了神通了,委實好手段!
嘉靖末年,吳江一個知縣治行貪穢,心術狡狠。忽差心腹公人,齎了聘禮到蘇城求訪懶龍,要他到縣相見。懶龍應聘而來,見了知縣稟道:「不知相公呼喚小人那廂使用?」知縣道:「一向聞得你名,有一機密事要你做去。」懶龍道:「小人是市井無賴,既蒙相公青目,要幹何事,小人水火不避。」知縣屏退左右,密與懶龍商量道:「叵耐巡按御史到我縣中,只管來尋我的不是。我要你去察院衙裡偷了他印信出來,處置他不得做官了,方快我心!你成了事,我與你百金之賞。」懶龍道:「管取手到拿來,不負臺旨。」果然去了半夜,把一顆察院印信弄將出來,雙手遞與知縣。知縣大喜道:「果然妙手,雖紅線盜金盒,不過如此神通罷了。」急取百金賞了懶龍,吩咐他快些出境,不要留在地方。懶龍道:「我謝相公厚賜,只是相公要此印怎麼?」知縣笑道:「此印已在我手,料他奈何我不得了。」懶龍道:「小人蒙相公厚德,有句忠言要說。」知縣道:「怎麼?」懶龍道:「小人躲在察院樑上半夜,偷看巡按爺燭下批詳文書,運筆如飛,處置極當。這人敏捷聰察,瞞他不過的。相公明白不如竟將印信送還,只說是夜巡所獲,賊已逃去。御史爺縱然不能無疑,卻是又感又怕,自然不敢與相公異同了。」縣令道:「還了他的,卻不依舊讓他行事去?豈有此理!你自走你的路,不要管我!」懶龍不敢再言,潛蹤去了。
卻說明日察院在私衙中開印來用,只剩得空匣。叫內班人等遍處尋覓,不見蹤跡。察院心裡道:「再沒處去,那個知縣曉得我有些不像意他,此間是他地方,奸細必多,叫人來設法過了,我自有處。」吩咐眾人不得把這事泄漏出去,仍把印匣封鎖如常,推說有病,不開門坐堂。一應文移,權發巡捕官收貯。一連幾日,知縣曉得這是他心病發了,暗暗笑著,卻不得不去問安。察院見傳報知縣來到,即開小門請進。直請到內衙牀前,歡然談笑。說著民風土俗、錢糧政務,無一不剖膽傾心,津津不已。一茶未了,又是一茶。知縣見察院如此肝膈相待,反覺跼蹐,不曉是甚麼緣故。正絮話間,忽報廚房發火,內班門皂廚役紛紛趕進,只叫:「燒將來了!爺爺快走!」察院變色,急走起來,手取封好的印匣親付與知縣道:「煩賢令與我護持了出去,收在縣庫,就撥人夫快來救火。」知縣慌忙失錯,又不好推得,只得抱了空匣出來。此時地方水夫俱集,把火救滅,只燒得廚房兩間,公廨無事。察院吩咐把門關了。這個計較,乃是失印之後察院預先吩咐下的。知縣回去思量道:「他把這空匣交在我手,若仍舊如此送還,他開來不見印信,我這干係須推不去。」輾轉無計,只得潤開封皮,把前日所偷之印仍放匣中,封鎖如舊。明日升堂,抱匣送還。察院就留住知縣,當堂開驗印信,印了許多前日未發放的公文。就於是日發牌起馬,離卻吳江。卻把此話告訴了巡撫都堂。兩個會同把這知縣不法之事,參奏一本,論了他去。知縣臨去時,對衙門人道:「懶龍這人是有見識的,我悔不用其言,以至於此。」正是:
枉使心機,自作之孽,
無樑不成,反輸一貼。
懶龍名既流傳太廣,未免別處賊情也有疑猜著他的,時時有些株連著身上。適遇蘇州府庫失去元寶十來錠,做公的私自議論道:「這失去得沒影響,莫非是懶龍?」懶龍卻其實不曾偷,見人錯疑了他,反要打聽明白此事。他心疑是庫吏知情,夜藏府中公廨黑處,走到庫吏房中靜聽。忽聽庫吏對其妻道:「吾取了庫銀,外人多疑心懶龍,我落得造化了。卻是懶龍怎肯應承?我明日把他一生做賊的事跡,纂成一本送與府主,不怕不拿他來做頂缸。」懶龍聽見,心裡思量道:「不好,不好。本是與我無干,今庫吏自盜,他要卸罪,官面前暗栽著我。官吏一心,我又不是沒一點黑跡的,怎辨得明白?不如逃去了為上著,免受無端的拷打。」連夜起身,竟走南京。詐裝了雙盲的,在街上賣卦。蘇州府太倉夷亭有個張小舍,是個有名極會識賊的魁首。偶到南京街上撞見了,道:「這盲子來得蹊蹺!」仔細一相,認得是懶龍詐裝的,一把扯住,引他到僻靜處道:「你偷了庫中元寶,官府正追捕,你卻遁來這裡裝此模樣躲閃麼?你怎生瞞得我這雙眼過?」懶龍挽了小舍的手道:「你是曉得我的,該替我分剖這件事,怎麼也如此說?那庫裡銀子是庫吏自盜了。我曾聽得他夫妻二人牀中私語,甚是的確。他商量要推在我身上,暗在官府處下手。我恐怕官府信他說話,故逃亡至此。你若到官府處把此事首明,不但得了府中賞錢,亦且辨明了我事,我自當有薄意孝敬你。今不要在此處破我的道路!」
小舍原受府委要訪這事的,今得此的信,遂放了懶龍,走回蘇州出首。果然在庫吏處,一追便見,與懶龍並無干涉。張小舍首盜得實,受了官賞。過了幾時,又到南京。撞見懶龍,仍裝著盲子在街上行走。小舍故意撞他一肩道:「你蘇州事已明,前日說話的怎麼忘了?」懶龍道:「我不曾忘,你到家裡灰堆中去看,便曉得我的薄意了。」小舍欣然道:「老龍自來不掉謊的。」別了回去,到得家裡,便到灰中一尋。果然一包金銀同著白晃晃一把快刀,埋在灰裡。小舍伸舌道:「這個狠賊!他怕我只管纏他,故雖把東西謝我,卻又把刀來嚇我。不知幾時放下的,真是神手段!我而今也不敢再惹他了。」
懶龍自小舍第二番遇見回他蘇州事明,曉得無礙了,恐怕終久有人算他,此後收拾起手段,再不試用。實實賣卜度日,棲遲長干寺中數年,竟得善終。雖然做了一世劇賊,並不曾犯官刑、刺臂字。到今蘇州人還說他狡獪耍笑事體不盡。似這等人,也算做穿窬小人中大俠了。反比那面是背非、臨財苟得、見利忘義一班峨冠傅帶的不同。況兼這番神技,若用去偷營劫寨,為間作諜,那裡不幹些事業?可惜太平之世,守文之時,只好小用伎倆,供人話柄而已。正是:
世上於今半是君,猶然說得未均勻。
懶龍事跡從頭看,豈必穿窬是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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